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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秋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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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荷花姑娘, 換下的衣裳且扔在門口。”

翌日一早,門被輕輕敲響。似有東西被放在門前,徹底將睡蟲驅走。

菡羞吃完粥後就躺下, 夜裏發了不少汗。早起一摸, 被窩裏潮乎乎的。大約猜到林嘉昱應該在救她時就給自己換過衣服了,否則護城河的水腥味漚幾天一定會惡心的人反胃。

他不說, 估摸是出於體貼。但菡羞還是檢查了一下身體,被褥子翻動,清晨的院子裏適時傳來他的詢問:

“可好些了?我剛得了些柚葉, 煮一煮去去晦氣。”

還有些蒙霧的天裏好像陡然照來一縷青陽, 菡羞抖縮了下身體, 應下了。

“公子有心。”

浴桶就在屏風後頭, 林嘉昱進來幫著倒了水便目不斜視出去。她一時沒有想多,靦腆了一秒就脫了衣裳進水,仰頭閉了會眼睛。

水汽飄過下巴鼻尖, 慢慢鋪上眼瞼。菡羞舒口氣, 驀地縮起身體, 發絲全數浸了水。終於得到一時的放空。

咕嚕嚕——吐出一串水泡。略搓了一下身體,菡羞抱著胳膊深喘口氣從水裏冒尖, 淅淅瀝瀝的珠串瞬時爭先恐後的奏樂。

抹抹眼,耷著眼皮, 菡羞油然而生一腔疲憊。

不能久留在這裏。

已經是秋天了, 離來年初春越來越近。對於未知的修正者的思慮也越發加重。

什麽時候是個頭?

也不懂…攀兒現在怎麽樣了。

她剎那間, 並不那麽想去細想聞衍璋。可能真的有些累。

如這個院落。塵世的喧囂也好, 寧靜也好, 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。

菡羞捂臉,所以才會有好逸惡勞這成語啊。

敲門聲再度把剝離的思緒推回來, 菡羞轉頭,紙窗上卻不見人影。她一頓,林嘉昱認真的嗓音好似從門底竄出來:

“姑娘,我有要事,先出去一趟。粥飯溫好了,記得用。”

菡羞頓了下應聲,紙窗上略有影子動了動,這才發覺他是俯下身體的。

恪守成規,林嘉昱半點冒犯都不願。

揉揉太陽穴,菡羞怔了下,五味雜陳,心生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觸。

這就是真君子麽?

林嘉昱鄭重寫好了拜帖,衣衫齊整去了安王府。守門的小廝見又是他,多少心裏煩。可還得裝模作樣好聲好氣的哄:

“公子,王爺近日政務繁忙,宮裏那位可不好伺候。著實沒空啊。”

林嘉昱捏著拜帖瞧了他一會,清清明明,小廝心裏一咯噔,只好左顧右盼裝看不見。臨近午時,手中被塞了一樣東西。林嘉昱淡道:

“還請轉交王爺。順道同他說一聲,我已準備參與秋闈。若是此時不便,往後朝堂上見也未嘗不可。”

他身上難得去了柔風,只留了個背影。小廝捏著拜帖嘶一聲:“嘖。”

若是他沒會錯意,這林公子是不高興了?

擤把鼻子,小廝搖頭。

當真是泥人也有三分氣,這王爺做派著實不算友善。

恰逢慶雲書齋再度開了。林嘉昱心中不大爽利,去裏頭轉一圈正要看些新書。卻見書架上那些佛經道書都空了缺。

“近日大興佛法?怎都賣空了?”

書店夥計搖頭,張望幾圈做賊似的擠眉弄眼,大大嘆氣:

“林公子,非也非也。是我們掌櫃得了些小令,據說那位新皇帝要滅佛,宮裏幾位公公傳信,都說那位不玩仁治,是個說殺就殺的。這可不得明哲保身?”

“滅佛?”

林嘉昱吃了一驚,兩道眉擰起,不禁也壓低嗓音:

“當真如此狂妄?”

小廝凝重點頭。

林嘉昱一時蹙眉更深。

非是他出言不遜。而是滅佛這一事自古以來都極為罕見。

古有始皇焚書坑儒,卻如何阻止不了儒家興盛。往後幾度滅佛抑道,雖有所成效,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除根。

這天下十戶人家便有七戶供奉神像,或觀音菩薩,或道家三清。又或許是財神爺文曲星。

人自出身便對神佛有敬,無形便成了約束。其實算不上什麽壞事,如今的佛不同千百年前的邪性。

可…那新帝為何要滅?

他一時靜思,旁邊夥計想到難處禁不住碎碎念:

“我們這書齋啊開了這麽多年,若是真被新皇帝抄了可不是要命嗎。說來幸好當時不曾進那些異域經法,聽聞有個賣這些的小鋪面一家老小都被砍了頭。哎呦呦,真是慘絕人寰啊…”

林嘉昱驀地展開眉頭:“是之前流行過的吐蕃佛經?據說當時還有法王傳法?”

“是是是,就是那個。不還流行過佛牌麽,那會街上走的大姑娘小夥子哪個不配一個。也奇怪,不知道怎麽的大家夥都不戴了。說來這些好似也是宮裏先傳出來的,看來這新帝對舊朝恨的徹骨啊。”

林嘉昱看向手裏的《蓮譜》,秀澤的眼眸微微泛起漣漪:

“…確有此事。”

卻好像太過突然,他不愛湊熱鬧,常也不在京城。不大清楚裏頭細則。不過冥冥之中卻似有所感,那位新帝恐怕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。

又選一本畫本子付了賬,林嘉昱一路思忖。腳步定,回首望一望那巍峨的皇城。心中微跳。

聽聞新帝還未及弱冠,甚是年輕。雖行事似乎暴虐,卻…並非莽夫。

若他是個開明之人,那伯仲與他親家之事也許可轉圜?

想到此處,青年禁不住嘆息。

順兒不知康健否。

指望安王,怕是無用功了。

晌午。

菡羞受寵若驚接過林嘉昱特地給她捎回來解悶的連環畫與花譜。

“我已讓公子破費繁多,怎好再添負擔?”

林嘉昱笑一笑:“不打緊。”說完便紮起袖子,進屋收拾浴桶。

菡羞卻已經給他弄好了。她臉皮在面對這種好人的時候一向不太厚,能不麻煩絕不麻煩。

林嘉昱瞧見洗的幹幹凈凈的浴桶頓了會,又見院子裏洗好晾曬起來的麻衣。一哂:

“姑娘太見外。”

菡羞訕訕,我總不好真和你見內啊。

這書還是看了起來。確實無聊。林嘉昱不知哪裏弄了種子,又給她搬來一只瓷盆:

“若姑娘不介意,養一樣四季蓮解悶也好。還有十餘日秋闈,我一時難抽身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菡羞心道這人真是面面俱到。隨後拔高語調:

“秋闈?”

林嘉昱頷首:“是,百官更疊,此次秋闈公平公正,天下學子苦等久已。”

說上學問,青年身上瞬間籠罩一股無形的嚴肅。

菡羞心一動。捏書的手緊了緊,十分知趣:“既然如此,公子請住公子該住的地方。”

林嘉昱住的偏僻小房間她今天看了眼,和自己住的截然不同。斷然沒有鳩占鵲巢的道理。

他自然不要,奈何菡羞態度堅決:

“我祝公子前程似錦,秋闈繁重,養好身體才要緊。我病已好了,不該拖累公子。”

林嘉昱望著她沈默片刻,彎眸:

“那我先謝過姑娘吉言。若我高中…屆時再謝。”

小小一個院子,清白兩個人。

青年臉上笑意莫名柔婉,亦然真誠。菡羞看他一會,不知怎麽的也有些不自在的別過眼:

“不必的。”

林嘉昱卻眉眼彎的更大,轉身入了房門。菡羞坐在石凳上翻連環畫,翻著翻著就趴了下來。

裏頭一道目光時不時略過她後腦勺,偶爾停留許久才收回。

一晃到了晚上。菡羞自發幫著生火,小時候在鄉下雖然沒少幹,不過太久了,這會手藝生疏。

林嘉昱炒菜,脾氣極好的等她鼓搗,火苗終於病歪歪燃大了,他笑瞇瞇調侃句:

“這火同荷花似的,雖瞧著嬌弱卻另有一股頑強。”

菡羞險些沒反應過來荷花這名字,一抹發癢的臉,揚起黑乎乎的下巴頦沖他驚訝道:

“公子還會埋汰人?”

“何來此問?”林嘉昱看著菡羞的貓抓臉輕頓了下,反而微訝似的,桃花眼裏的春風款款:

“是我唐突?”

菡羞連連搖頭:“怎會,只是…”她頓了下,驀地翹著嘴角笑開了:

“原以為公子是神仙一樣的人,不染凡俗呢。”

幾綹發落在她鼻尖上,眼珠子被火光襯的亮晶晶。下巴頦雖臟了,卻平添幾分可愛,柔軟了妖媚。

鍋鏟霍然停止翻炒,“呀,沒火了。”菡羞猝不及防低頭添柴,重新燃起的火勢半掩蓋青年的低聲:

“說來有緣,我從前也是這樣想姑娘的。”

山野精靈,誤入人間。

林嘉昱輕輕瞧菡羞的發頂一眼,悄然微笑。

這樣靈動的景象,當時也不曾預料到會再現。

原來不大信天意一說,現下才知,天意果然弄人。

若她能多留些時日…罷,怎可生此賊心,未免不敬重她。

還是等考取功名之後言說吧。

底下菡羞認真燒火,心裏頭卻漸漸沈重。

炊煙裊裊,皇宮也亦然不缺這一景。

問雨跪在地上望著那些一動不動的菜肴,鬥膽出聲:

“陛下,您吃些吧。探子來報屬實,聞斐然府上確實有陸二姑娘的家人。他們私逃出京,照理該殺。”

高座上閉著眼假寐的少年君王一動不動,直到飯菜的香氣流失殆盡也提不起半分興趣。

“陸菡羞呢。”

他忽然有些煩悶的捏捏眉心,滿是不耐。

“陸二姑娘的屍身還不曾找到。正巧那日您登基大婚。若是沒死就是趁人多溜了。”

問雨眼觀鼻鼻觀心,想起一樁事,壯著膽子:

“新選出來的大臣張羅著…要選妃。陛下,您如何作想?”

一時又無聲,問雨正難受呢,聞衍璋倏地睜眼,漆黑的眼裏一剎那似乎缺了眼白,滲的人汗毛倒豎。

他面色淡漠,忽地又勾唇:

“朕心煩,要殺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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